明堂之上,莲花烛灯环绕着主座,光明五色直上空中,旋环如盖,映蔽日轮,宝华如雨。其中坐着一位古佛,他闭目低吟,妙法莲花经震荡于堂中,遍覆苍生,大众咸悦。
然,一股浊气自四方潜入,一开始无色无味,到后来逐渐凝聚出实体,自烛心上方穿行而过,致使满堂灯焰忽明忽暗,仿若置于外界风雨之中。
那位佛,在明灭中睁眼,垂眸看着掌中明灯,直起身,将姿势换为降魔坐,道:“妄念猖獗,已生实体,只怕下界早已混乱不堪……如此,我便走一遭。”
话音刚落,黑雾纠缠下,佛掌中的灯火,灭了。
甫一睁眼,燃灯古佛遁入尘世,他将外表化作一个普通修行者的模样,落脚处是一个荒芜山村,走了许久都未见其他生灵。正当他想要施展神通离开此地时,却听见了一个声音响起:
“尊者可是迷路了?此地可许久没有生人出现了”,原来是一个老妪。
古佛闻言问道:“老人家,此地发生了何事?怎的不见田地人家?”
老妪咳了两声,说是因为连年大旱,村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,唯有她无牵无挂,靠着后院一口侥幸未枯的小井苟活于此。
老妪见他身无长物,实乃一介苦行僧,又道:“天色已暗,若是不嫌弃就留下来一晚,天亮时路好走些。”
古佛想了想,答应了,于是他在此借宿。
走进这茅草小屋,家中清贫,但仍有一佛龛,用竹和木头搭起,似是手工打磨而成,虽质朴却不简陋,倒很有清修做派,能看出小屋的主人是一个信佛的善徒。
古佛进屋后,老妪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热茶,是有些年头的茶叶碎,陈茶在嘴里泛着一股清苦的味道,但好在井水清甜,中和之后竟别有一番滋味。
老妪让他在一旁的高脚凳上稍作歇息,去到后厨准备斋饭,是十分寡淡的清粥小菜,但在老妪的厨艺之下,却并不难吃。
餐毕,古佛主动提出清洗碗具以聊表谢意,老妪没有勉强,只让他洗完后记得归置在柜架上。
古佛自后院回来,便见老妪正跪在蒲团上,双手合十,闭着眼低声诵念着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》。
古佛坐在一旁听着,看着老妪佝偻着背,桌旁快燃到尽头的蜡烛根上,昏暗的火苗摇摇欲坠。而老妪缩在蒲团上的身影,被烛光打在一旁的土墙上,倒是隐隐显出庄严宝相来。
待老妪念诵完心经,做完今天的课,他便和她闲聊起来。
老妪原也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,曾经她和丈夫因此地宜居,所以留在此处安家,后来有了一个儿子,日子幸福而平稳的过着。
然而好景不长,她家小子刚及束发之年,就生了场重病,高烧不退,汤药难进,她的丈夫便说要去外面寻觅神医。刚开始还会写信回家,说找到了神医,却是招摇撞骗之徒,实在叫人恼火。又安慰她别怕,他又听说了哪处有位圣僧,很会治病祛祟,他即日便启程。随信附了一些他乡的草饼,说是甜甜的想你会喜食。
后来,信逐渐减少,直到一年过去了,再也收不到任何信件。
她的儿子在村里的赤脚医生那里开着汤药吊着命,最终也于十九岁那一年,去世了。
她白发人送黑发人,独自操办完儿子的白事,恍然间发现,这温馨小屋,如今只冷冰冰的剩她一人了。
比起失踪的丈夫,她还能安慰自己或许是遇到了更好的人,不想回这破落乡村里来了,不论如何,只要好好的活着便罢。
但她是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,从小时候的活泼可爱,一点点被重疾拖垮了身子,熬干了精神,最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,还会睁着小驹一般的双眼,说:“阿娘,你要好好的。”
她年轻的时候,从不信什么鬼神,后来儿子病了以后,她才晓得“未知苦处,不信神佛”的道理。
遂想在家里置佛龛,当时还在家中的丈夫听后没说什么,第二天就上山去砍了竹,又去隔壁木工那里讨了木板,回来便给她搭了一个,边角都用他遍布厚茧的手磨的平整光滑。
儿子病了多久,她就念了多久的经,磕了多久的头,吃了多久的斋。
家里不富裕,好的东西都紧着给了需要补身体的儿子,她就常常从自己嘴里省出来,供在佛前。
后来,儿子走了,她不止一次的想过,神佛不显灵也罢,只希望若是儿子变成了鬼魂精怪,那也未尝不可,这世间太多景色他还来得及瞧过,不如化作风和雨,到底自由畅快一番。
她日日等,夜夜盼,只希望自家小儿偶尔回来她的梦中,母子再聚首。
“那你梦到过他吗?”古佛问道。
“没有,梦中见过丈夫一次,他是与我来道别的,所以后来,我也就不等了,不念了。”
“但我儿,从未入我梦来,或许是在怪我让他未及弱冠就撒手人寰了吧。”老妪低头看着自己枯槁如陈皮的双手,手里的佛珠也黯淡无光。
古佛沉吟片刻,道:“儿怎会责母,也许只是怕与你相见了更徒惹伤心罢。”
老妪扯着嘴角,似是勾出了一个笑,但许是常年没怎么笑过,那点微薄的笑意混在皱纹沟壑里,也被埋没了。
古佛又问:“阿婆,你如此虔诚的求佛是为何呢?是希望小儿再次回到你身边吗?”
老妪看了他一眼,似乎嗤笑了一下:“傻仔,生老病死乃人世常情,若佛因为我的祈求就复活我的儿子,那世间不就乱套了吗?”
古佛不解:“那你是在为何而祷告呢?”
老妪说:“我日复一日的祈祷是在怀念丈夫儿子,希望他们不管在世上的哪一处都能平安幸福;是在抚慰我自己的愧疚之心,把儿子带来人世一遭,却没有给他健硕的体魄和完整的一生;是在希望我做的功德能护佑我的儿,让他在地下不受为难,不受苦楚。”
老妪看他不说话,知道这后生仔不理解,又说到:“人不是活一辈子的,而是只活那一瞬。”
“我跪在蒲团前,看着这佛龛,闻着檀香烟,就仿佛我的丈夫还在后院劈柴熬药;念着心经拈着念珠,就仿佛我的儿子还躺在床上,正等着那碗熬好的苦汁子。”
“那段日子虽苦,却是未来几十年,如信后的草饼一般,我心头唯一的一点甜。”
古佛想,若是个十恶不赦之人,我能很容易地降下惩戒,但却不知如何把陷入自责的善人拯救出来。
面对这位慈眉善目终日吃斋念佛的老母亲,比苦行僧还要更严苛地对待自己虔诚拜佛的老母亲,困在失去爱子的困境中出不来的老母亲。
古佛本着入世度人的心态,因她一生行善,提出将她接到西方极乐世界,这是对她最好的解脱。
但老妪摇了摇头,拒绝了:
“如果可以选,我更想去到地狱里再见儿子一面。”
“我知你不是一般人,或许老身我絮叨的这些事,你无法理解。”
“就像小时候,听我阿嬷讲,蝉子埋在地下七年,只为了鸣叫一个夏天一样,我也不理解。”
“现在我做的事可能在你看来也和一只蝉虫没什么区别。”
“但,我如今大概知道了。”
“不过是心甘情愿罢了。”
古佛哑然,本以为,如这位老妪一般,导致人被困于心的是一瞬间放不下的执念,没想到却是一句“心甘情愿”。
古佛一时愣在原地,他已得到成佛多年,似乎早已忘了,人的情感可以如此偏执如此浓烈。
他半晌说不出话,最后只憋出一句:“去到西方极乐世界,为你清苦一生画上完美的句点,这不好吗?或许你儿子和丈夫都如此希冀着。”
老妪见他仍然坚持,突然眉头一竖,厉声到:“既然世间有像你这般的神佛存在,既然你能看见我听见我,为什么在我一步一磕头求你救救我儿的时候不出现呢?”
胸中似有什么碎裂,古佛心口一疼。他于高台上常年听着八方虔诚诵祷之音,第一次觉得一位瘦弱老妪的发问是如此振聋发聩!
老妪缓了缓声,紧接道:“既然你说你了解我的生平,又怎么会不知道我这一生都只求过一件事呢?”
“我只求阖家圆满,儿女平安。”
古佛半张着嘴,只觉老妪平静的话语如同黄钟大吕,震荡在这小小的草屋中。
他环视了一圈这一方茅屋圈出来的小小天地,记忆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复苏。
古佛站起身,对着老妪深深一拜,转身便欲走。
“天无光,路难行,若偏欲行,便拿上那盏油灯吧”,身后传来老妪的叮嘱,似是又变回了那虚弱苍老的声音。
古佛端起油灯,投入屋外的黑暗中。
身后的茅屋在他离开的那一刻随之消散,他没有回头。
灯中只剩一抹残油,但摇晃的火光却顽强的破开黑暗,为他照亮道路。
他看着掌中亮光,想起这位老妪真实的结局,是苦求数年,也未得神佛眷顾,独自同那座茅屋一起,失落在了那片荒村之中。
而自己这遭只怕是刚入尘世,就着了那“明鉴”的道,陷入了自己内心反射的幻象之中。
自己得道的最后一劫便是前来引渡此人,她一心向佛,行善积德了一辈子,理应去往西方极乐,但那位老妪说什么都不肯跟他走。
当初自己难以理解,只得多苦修了数十年才得道功成。
这一心结,在心中盘桓了数不清的日夜,今日借助“明鉴”的重演,他方才明悟。
比起放不下,不愿放下才是人不同于无悲无喜的神佛之处。
常言道,堪不破,不成佛。而如同这位老妪一般,固守执念,清苦一生,又何尝不是得了她的道,成了自己的佛呢?
“阿弥陀佛”,唱了声佛号,他于熹微中远去了。
神将赠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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